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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《山海經》的主角是“人” ——解讀中國神話中的人文精神 |
| 作者:黃悅 文章來源:中國藝術報 點擊數 0 更新時間:2024/3/5 6:02:59 文章錄入:admin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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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錄片《山海經奇》海報 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復興的大潮中,《山海經》已成熱點,面對歷經千年、迷障重重的寶藏,日前推出的紀錄片《山海經奇》以“奇”破題,又以正化奇,用古今相通的同理心,建立起跨越千年的對話感,讓這部言辭冷峻的上古奇書,再現人文精神的底色。 千百年來,人類從仰望眾神,依賴神話,到理性啟蒙,研究神話,今人在談論《山海經》時,也常以科學方法,將其歸入地理、歷史、博物文學,但這些故事最初的原點,是人對生命與宇宙的認識、記錄和思考。篳路藍縷的先民,要在滿天星斗之下、山川萬物之間,為人找到生存的位置和意義。 《山海經》之奇,正源于其博雜,而博雜意味著豐富。歷代讀者從不同角度可以看到上古文化的不同側面,因而兩千多年來,它被當作地理書、博物志、怪物大全,后來也被推作小說之源頭、神話的百科全書。其中山川縱橫,怪獸出沒,但《山海經》的主角其實是“人”,作為觀察者、思考者、講述者的人,努力用自己的觀察和想象解釋世界,帶入這個視角,才能理解直覺通觀式的神話思維,才能把握中國文化創造和延續的關鍵。 因此,在這山海之間,找到了“人”,就找到了撬動中國神話大廈的支點,也就找到了以正化奇的入口。 上古時代,面對壓倒性的自然力量,人類顯得不堪一擊,誰能影響、利用、操縱自然界的力量,誰就能占據了決定性的優勢,與自然溝通的過程中,產生了早期的巫文化,這就是“天人合一”的雛形與根源。李澤厚先生認為,理性化的巫史傳統是中華文明的重要特點,制禮作樂的過程,就是把早期巫術活動轉化為人際世間一整套的宗教-政治-倫理體制。神話就是這種過渡的產物,而《山海經》之奇,正源于早期巫文化的遺跡。 《山海經》的奇還在于,雖然書名中有“經”字,但在傳統經史子集的分類體系中,卻從來不入經部,而是被分在子部小說家類,或者史部地理類。也有人說,這個“經”字,并非作為名詞的經典的經,而是經過的經,山海經,就是經山海,這或許不是古人原意,但或可作為今人理解山海經的一種視角。上古先民,漫步于天地之間,遍覽山川形勝,地理物產,以目之所及,耳之所聞,輔以想象和傳說,匯聚出這樣一本百科全書,唯其如此,才顯得虛實交織,神采飛揚,這種詩意與浪漫,保留了經過想象力淬煉的思想。紀錄片沿著《山海經》留下的密碼,以今人眼光還原了中國神話的認識論之本,應龍、女魃是自然力量的化身,夸父逐日源自對旱災的抗爭,息壤治水本于“撈泥造陸”。生于青丘的九尾狐,為何有九條尾巴,憑什么被視為王者的祥瑞,又緣何遭遇背叛與陰謀?那些神奇的故事中鐫刻著人與自然抗爭的腳印,也隱藏著人性的密碼。 當然,今天的讀者對《山海經》的興趣,大多來自于其中所記錄的殊方異域、奇人異獸。在這部上古華夏地理志中,先民用飛揚的想象力突破了認知的局限,為現實中的山川河流賦予了神性與詩性,給自然賦予了文化內涵,凸顯了中國神話的人文特質。結構主義神話學家列維-斯特勞斯指出,神話就是一種化“生”為“熟”的敘事,通過一個故事,人類把陌生的世界轉變成與我有關的領地,讓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產生深層的情感認同,這也正是“博物致知,文以化成”的源頭。從這個角度來看,《山海經》繪制了華夏的文化版圖,建立了文化向心力的原點。 龍是中華民族的圖騰,《山海經》里一百多處提到龍,那時人們眼里的龍,還不是高高在上的圖騰動物,而是時而上天,時而下凡,出沒于山川河流之間,偶爾主動參與人間事務的神奇動物,應龍堪稱其中翹楚。讓應龍躋身“群龍之首”的,不光是長著一對酷炫的雙翼,而是因為它在著名的“涿鹿之戰”中立下的奇功。應龍的身世,從一個側面透露出中華民族龍崇拜的認識根源。應龍身生兩翼,又能夠蓄水止雨,飛龍在天,既能行云布雨,也能蓄水出戰,與此類似,人們把激蕩九州的風想象成一只大鳥扇動翅膀,甲骨文中最早的四方風,與鳳凰的鳳同形,龍鳳呈祥,就成了風調雨順的象征,這是神話思維把自然與人文互相映照、合二為一的過程,也透露出中國人特有的詩意和浪漫。 《山海經》中不只有神奇和浪漫,神奇的故事背后,是對歷史的提煉與記錄。息壤究竟從何而來?鯀和禹為什么都有神奇的變形能力?夏啟竟然是從石頭中出生?父子三代的故事一脈相承,其中神話與歷史互相成就,記錄著中華民族從蒙昧走向成熟,從多元熔鑄一體的軌跡。 涿鹿之戰,歷來被視為上古史的關鍵時刻。《史記·五帝本紀》中明確記載,“蚩尤作亂,不用帝命,于是黃帝乃征師諸侯,與蚩尤戰于涿鹿之野。”這場大戰發生在炎黃聯盟和蚩尤所帶領的九黎之間,在神話中,“涿鹿之戰”被描述為一場神仙打架,應龍和女魃,就是炎黃部落取得勝利的關鍵。這場大戰最終以炎黃部落的勝利告終,華夏民族的主體結構由此奠定。《山海經》中則用一場“眾神之戰”,豐富著這段驚心動魄的歷史。 科學家根據氣候變化的資料推斷,大約在距今5000年至3000年期間,地球進入了氣候波動和緩的亞穩定暖濕期,氣溫升高降水增多,據推測,涿鹿之戰就發生在大約距今4700年前。這一時期氣候穩定,人口上升,部族擴張,生存空間的爭奪與文化之間的沖突熔鑄了更大范圍的共同體。 考古學家蘇秉琦基于中國文明起源的“滿天星斗說”,用“古文化-古城-古國”“古國-方國-帝國”概括了早期文化到文明國家的演進道路,在這個過程中,綜合性的圖騰就是文化融合的標志物。“涿鹿之戰”正是華夏民族共同體形成的關鍵一環,應龍,代表龍族,開啟了從潛龍在淵到飛龍在天的榮耀之旅。 對于一個綿延數千年而未中斷的文明來說,閱讀一本古書,就像翻開古老的家庭相冊,值得重溫的,除了被定格的圖像和文字,還有世代相傳的認同和情感。現代學術注重對原意的考證和揣摩,力求把《山海經》完整嵌入理性化的知識體系之中,反而忽視了其中的浪漫、詩意和情感。而這部流傳兩千多年的典籍,不僅是當時知識體系的總匯,還包含著我們這個民族信仰的遺跡、歷史的倒影,作為一種文化記憶,貫穿其中的,是那種解釋世界的勇氣和世代傳承的力量。正是這種力量,讓九州凝聚為華夏,把歷史寫入了神話。 歷經千年,時移世易,河流會改道,山陵會長高,但觀乎人文,化成天下的精神沒有改變,作為一部電視紀錄片,《山海經奇》獨辟蹊徑,在梳理已知事實的基礎上,以哲思撥開認知迷障,以詩性為歷史補白,以情感匯通古今,挖掘出中國神話獨特而寶貴的人文內核,在依稀可辨的山川樣貌之間,在瑰麗神奇的故事中,又一次擦亮了中國之所以為中國,我們之所以為同胞的文化密碼。 |